纸上的舞蹈 ——读戴畅的画(组图)
人说书法是纸上的舞蹈,我看绘画更像。
住在长安城里,每当想山念水的时候,就打开王维的《辋川集》,在“空山不见人,但问人语响”的诗局里,把沾满尘土的心情洗上一编。近日,随意翻看戴畅先生的画册,目光竟然一惊一亮:这不像是《辋川集》的绘图本吗?一时间,王维那些词秀调雅、意新理惬、在泉成珠、著壁成绘的句子,纷纷从画面里跳出来,碰响在我的唇齿之间。
真的,读戴畅的画,我是读出了声音的。
《春山所见》
这位在王维吟诗的土地上,用心长大的人,必然与山水有着难舍的情结。而敬畏山水,则是贯穿他生命的,一件很自觉的事情。我曾有意在这些山水里,寻找画家的影子,想看看面对大到无言的山水,他是否能把心静下来?事实上,戴畅对山水的态度始终是谦卑的,他把内心深处的每一种感觉,都隐藏在物象的后面,让读者首先从一石、一水、一树之上,读出山水的精神。我甚至想象得出,他在伏案作画时,是一定要闭住呼吸的,惟恐手中的画笔,在山的某一脉络或肌理上,留下浮躁的痕迹。像“空山新雨后”、“空翠湿人衣”,这些王维的绝句,就是眼前的画呵,读得我的衣服上,也滴满了一层新雨。而很少言语的戴畅,却像在翠华山中,刚刚祭过太乙神,正沿着下山的路,低头默诵古人的“画经”:石为山之骨,山为水只灵,树为山之衣。
我说戴畅的画是纸上的舞蹈,不只因为它生动、活泼、淋漓、清旷。我记得国画家王有政说过一句很真诚的话,我和戴畅,都是穿着黑棉袄进城的乡里娃。我的兴奋点在于他没有说出来的东西,即身上穿过黑棉袄,身子却是在灵性的山水里长大的。
《峡江图》
戴畅也是一位进入水墨后,方能与世界对话的人。他外在的少言寡语,恰恰完善了内在的才情。但天生的善良,使他在走向艺术的过程中,一路寻师问祖,用大师们的经验,日夜滋养着自己。这种精神若能保持在每位画家身上,“长安画派”的现状,绝不是今天这个样子。因此,我很佩服美术评论家邵养德的眼力,是他在戴畅的画中,敏锐地找到了石鲁的影子,也找到了赵望云的影子。其实,戴畅的画路是很宽的,既致力于山水,又倾心于花鸟,想把他的全部性情,托付给大地上的山水和花鸟。读他的山水画,不论是截取终南和翠华山的片断,抒发秋色之诗意的《终南秋色》、《翠华欲滴》,还是西望祁连,创作出的《幽草溪流》、《祁连山谷》,都会感受到一种“应物象形”。这就是被邵养德称为赵望云的影子;只是这影子是冷冷清清的。对于这样一位可鉴可学的现实主义大师,真心跟在他后面的人太少了,戴畅,无疑是一位忠实的信徒。他的山水画,不忘画出山水之骨、山水之灵,但更突出山水之衣。换句话说,他很看重不同形体、不同色泽的树,为不同的山体披上一件很美的衣裳。这或许是他悟出了比起石头和流水,树木更会多变地、生长出山的色彩来。
戴畅的花鸟画,则是对田园景象在文化层上的一种肯定和颂扬。他的麻雀系列,或在谷梢上愉快欢歌,或在竹林里躁动不安,或在藤蔓间跃跃欲飞,都显示出生命的复杂和可爱。看得出,他在花鸟画上,企图以改自己温和为性子,想用一种大泼墨,学一学石鲁的天马行空、神韵漂浮。但要学这样一位不可复制的天才大师,谈何容易?正像画家王金岭所言,戴畅用笔很直率,直抒胸臆,画出的花鸟很飘逸,但石鲁的兰草,却能把叶子摩擦时的声音画出来。尽管如此,我们在戴畅的花鸟画里,还能隐隐约约地看到石鲁的影子。仅此一点,已属难能可贵了。
还是回到王维的辋川吧。我一直觉得,这位唐代田园诗的大师,还在那里悠游岁月,歌山吟水。—千多年的风雨,无法抹去他的背影,也无法抹去他的声音。由此,我看到了戴畅所拥有的深深的文化底蕴。当中国最善于写景的诗人,成为一种文化符号,永远存在于辋川的土地上,难道他不能更深地启发一位与之血脉相依的画家,用直觉为这里的山水花鸟,一生去传神吗?或者说,让这里的山水花鸟,在他铺开的宣纸上,灵性自然地舞蹈着。
人说长安古老,我看辋川更古老,也更多历史的回声。愿戴畅先生多回辋川看看,多听听来自辋川的回声,特别是王维,从一千多年前的唐朝,传来的那些回声。
《秋山红艳》
《陕西日版》耿翔